空夢抄(第十一章~第十四章)

第十一章

天有不测,世事无常。不等鸟羽院的病情痊愈,近卫天皇——即体仁亲王,鸟羽院同得子的皇子,突染恶疾,不治夭折,崩御时不过十岁。

遭此打击,鸟羽院的病情便又加重了。

本来,在御医的调养之下,加之诸位法师每日诵经祈佛,鸟羽院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处理些日常事务,或是走出寝宫散步,都没有大碍。可任是谁也不曾想到,年方十岁的体仁亲王,竟如此匆忙早亡。这一来,之前的努力化为了泡影,鸟羽院一病不起,众人心中亦是心潮暗涌——照此势头,鸟羽院只怕命不久矣,不知日后的天下,又将行往何方?

 

殿内,鸟羽院正木然坐着,似是冥想着什么。

藤原得子跪坐在一旁,神情反倒淡然无比。

四下沉寂中,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璋子去了,如今,体仁也去了。只怕,这是上天对朕的惩罚。朕对祖父心怀怨恨,却把怨气报复到无辜之人身上……想是诸神在上,无法再容忍朕的罪行了。”鸟羽院顿了顿,凄凉道,“朕的身体,只怕也是无法长久了。朝中已有些鹰犬,嗅到了将死之气,如今正等着坐食腐肉呢。”

鸟羽院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道, “朕打算将皇位传给顕仁。”

美福门院毫不惊讶,只是深深注视着鸟羽院的眼睛,似乎要从其中看出动摇与犹疑的神色。

“这些年来,朕一直对不起她和璋子,若能以此稍稍弥补朕对她们母女所犯下的过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您在想些什么,您以为,事到如今,她还会接受您的道歉吗。”美福门院语调平静,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诉说某种事实。

“不要忘记,您曾经对她,做过怎样过分的事。”白皙滑腻的双手轻轻搭在鸟羽院肩上,得子吐气如兰,“您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她是怪物之子,您将她和母亲生生分离,将她身边的人一一赶走……不仅如此,您是否还记得,当初是谁以水灾一事相要挟,逼迫她退位……”

“不要再说了!”鸟羽院极为不安地摆摆手,点点冷汗自额前渗出。“朕自知无法弥补,但如今体仁已经不在了,朕的身体只怕也撑不长久,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一旦她真的掌握了实权,将会怎样报复您?”

“…………”

“她会不会和受您打压的左府联手,将您的势力全部驱逐出朝廷之外?或者将您软禁,就像您曾经对她母亲做的那样……还是说,您有足够的信心,掌控将来皇权在握的她?”

鸟羽院陷入了沉默,面色时青时红。他当然知道,凭他的手段和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将她攥在手心,他也很清楚她绝不会甘心任由自己摆布。他想起前些日子,信西前来探病时所说,莫不是那个时候,顕仁就已经预见到自己时日无多,准备等自己身后,立刻下手夺权吗?

得子则继续开口,“您希望与上皇修好的圣心,自然是好的,可是,谁也无法肯定,她会不会接受您的这份心意……毕竟,她可是白河院的女儿……”

听到“白河院”一词,鸟羽法皇的目光霎时间黯淡下去,又逐渐变得冷厉。

 “陛下,您该不会忘记了,除去璋子夫人和顕仁殿下,还有一人,这许多年来,也未曾受到您的恩惠。”

“你是说……”

“正是雅仁殿下。”

“雅仁……”鸟羽院呢喃着这个名字,似是方才才想起来这样一个人。“是啊,雅仁他才是朕的亲生骨肉,可是,朕因为璋子的事情,迁怒与他,对他不闻不问,甚至不允许师傅教他功课,生生让他成了游艺皇子……雅仁他,想必也对朕这个亲生父亲,充满了怨恨吧……”

“朕决定了。”

得子望着鸟羽院的神情,知道事情如自己所愿,妩媚动人的脸上露出了不着痕迹的微笑。

其实,待贤门院去世的那夜,因为担忧鸟羽院过度悲痛之下做出难以预料之事,得子一直躲在鸟羽院宫殿外不远处。

宫内的动静,站在门外的得子自然一清二楚。

她有些遗憾,有些嫉妒,有些不解。没能看到那位高傲的小姑娘花容失色的场面,当真万分遗憾。不过,没想到陛下对璋子的爱意,竟是不减当年。

得子撇撇嘴,这个发现让她着实有些不快。

还有,为何在关键时刻,鸟羽院却突然住了手。

从未经历过青涩时光的得子自然不会想到,仅仅是因为记忆中一缕水仙的气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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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空泛起微微橘色,暮云悠悠漂浮,似终于偷得清闲的旅人。

每月一度的歌会刚刚结束,天夢独自走在曲折的宫廊下,心绪却不似这夕暮般安稳。

今日的歌会有些不同。而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明日,便是诏书颁布之日。她想起方才歌会上藤原忠通谄媚的嘴脸,不由生出几分厌恶。若是往常,他必定是带头冷嘲热讽的那个。倒是听到了众臣久违的阿谀之声,不过,这等趋炎鼠辈的奉承言辞,不听也罢。

天夢只觉得有些乏累。明日,只消等到明日,那些曾经落井下石,如今又来阿谀奉承的无耻之徒——

“朕绝不轻饶。”

……朕?她略微诧异,并非是因为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而是因为这个许久不曾用过的自称。自己当真是,对这皇位抱持着无法释怀的执念么?还是说,仅仅是……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面前庄严的宫殿,熟悉而陌生。竟然不由自主,走到此处来了,这也是天意吧。被一种莫名高涨的情绪驱使,她索性无视了殿门外的侍卫,径直走进了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侍卫们没有拦阻,除了微微的低头致意之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大概他们所想也同众人无异——自明日起,顕仁殿下将会是这宫殿的下任主人。

殿内的陈设与昔日相比毫无变化,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矣。徒留几分冷清。

天夢怀着纷繁复杂的心情,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御座之前,先前的自问再次浮了上来,在胸中反复回荡。

“御座?”她笑了笑,“不过是血染的囚笼。”

她轻抚上光滑的扶手,恍惚间发觉它的颜色比起自己幼时来,似乎加深了不少。果真是皇族之血,浸染其中了吧。不知将来,是否也会有自己的那份。

正当她想得出神之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皇姐大人,真巧,您也在这里。”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若是以往,自己必定想要将这声音拒之门外。可今日,似乎并没有那般令人厌烦。

“雅仁殿。”

她一如往常没有回头,语气却不似一贯的清冷,反倒有几分缓和,甚至破天荒用了敬称。尽管他总是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最不希望他出现的地方,但所谓习惯成自然,即使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习以为常的事实。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同母异父的皇弟,和自己是同样可悲的存在,同样被嫌恶,被排斥,被人所不齿。可偏偏彼此之间,还要互相厌弃。

白河父上,您曾说,绝不可怜悯敌人。我不曾怜悯敌人,但,而今却不由怜悯起我自己来。

“明日便是诏书宣布之时了。”雅仁似是漫不经心说道,状似无意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感。

天夢的手微微一震,随即恢复了常态,只是有些担心自己一瞬的失态被他发觉。

“像这样交谈,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听闻此言,她才缓缓转过头来,无声地望着门旁伫立的雅仁。自懂得人事起,二人又何曾真正地交谈过,她却没来由觉得这话不像是玩笑

夕阳透过门廊洒落进来,将肃穆的紫宸殿映照得些许柔和,些许凄凉。偌大的殿内只有姐弟二人,说是姐弟,却与这世上任何一对姐弟都不同。雅仁的身影背对着斜晖,俊俏的面孔却沉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她心底忽然浮起几分异样的感觉,似恍如隔世,似不详预感,似几分明明灭灭的酸楚,似几丝点点滴滴的怅然。这无可名状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也逐渐消沉下去。

“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天夢望着雅仁同自己如出一辙的血色瞳仁,片刻之后,笼起衣袖,微微颔首,径直向殿外走去。如无差错,自明日起,这天下便会重回自己手中——那么,此时异样的心绪,也就无需挂心了罢。天夢一边如此安慰着自己,一边怀着半分忐忑踏出了殿门。

擦身而过的瞬间,雅仁以极轻的声音,低低说了些什么,只是立刻就被夕风吹散,如雾气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皇姐大人,”

“——抱歉了。”

远处,夕阳渐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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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终于迎来诏书宣布之时。

初秋的白河殿,枝叶犹自绿着,阳光正好,空气却已然有了几分凉意。

十余名大臣正跪伏在殿前,向上皇大人传达鸟羽院的旨意。从今往后,这国家由谁掌控,尽在这一纸轻飘飘的诏书之中。

为首的大臣面无表情地诵读着诏书,冗长的措辞听得天夢不禁生出了不耐烦。

她忐忑地端坐在榻上,却难掩心中的激动与亢奋。是的,这一次没有人再能够阻挡自己。如今,鸟羽院的状况,已然无力处理政事,开设院政亦是无稽之谈,体仁已经夭折,至于雅仁那个游艺皇子,从开始就没有任何希望,根本不用考虑。而且,此前探望时,鸟羽院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虽未明确表示他将传位于自己,可其中透出的含义,却并没有其他了。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愿景就要达成,那座椅又将重回自己手中,而这一次,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幼童。自今日起,自己将是君临这个国家的皇,那些奸诈势利的小人,给予自己无尽痛苦的人们,都将匍匐在自己脚下,如肮脏的鼠类般,乞求自己的饶恕。

而自己则将会把这些年来的痛苦,加倍返还到他们身上……这将是多么美妙,令人欲罢不能……

“……传位于雅仁亲王……”

“什、什么……?”最终的讯息打断了她了幻想,她有些难以置信,怀疑是自己一时走神听错。可阶下群臣淡漠的神情分明告诉她,事实就是如此。

时间仿佛静止,空气静默无言,她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

——自己苦苦等待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不!不是这样的!!”

她蓦地从榻上站起,跌跌撞撞地蹒跚了没几步,便跌倒在地上。

“不应该是这样的!鸟羽院……他骗了我!!”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嘶喊着,血红眼眸里,泪水源源不断淌下来。

大臣们皆是一副肃穆而了然的表情,如同入了冬的枯木一般跪伏着,缄默不言。面对失控的少女,更是无一人上前劝阻。

 “……尽心辅佐。”

宣读诏书的大臣语毕,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随后拂衣而去,甚是潇洒。

其它大臣们紧随其后,沉默仿佛死鱼,依次低头息声退出了苑外,再无人理会阶上瘫坐的少女。

等到大臣们离开之后,藤原教长才小心翼翼地从门外摸进来,顾不得老腿不便,急匆匆跑过去,想要将她扶起。

上皇大人……”教长的五官扭作了一团,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地上凉,请您快起来吧……”

她没有任何反应,仿若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像。

教长只得伸出手,拼命将她搀扶起来,然而还未站稳,她便身子一软,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上……上皇……”教长惊恐地看着暗红色的鲜血自她唇间涌出,一滴滴落在地板上,而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藤原教长顿时慌了神。

上皇大人!……来人啊!”

 

第十二章

鸟羽院的旨意很快传遍了宫廷上下,虽然初闻时,众人皆感惊诧——不曾有人想到,鸟羽院最终会将皇位传于雅仁亲王。可转念一想,比起顕仁亲王来,雅仁亲王毕竟是鸟羽院的亲生骨肉,就算平日里名声不大好,可有着诸位臣子的辅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而且,诸位大臣心里都很清楚,此时此刻,比起疑惑,更加首要的是讨好那位未来的天皇陛下。不论国家将走向何方,先使自己牢牢立足,总是没错的。

 

来月即将践祚的雅仁,此时已经入住了高松殿,想是鸟羽院对其心有愧疚的补偿。

“这几日,前来奉承的人快要将台阶踩断了。以前,老家伙们何曾正眼看过我。你说是不是,信西?”

“他们不识得您天子之身,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臣可是一眼就看出您绝非泛泛之辈呢。”

 “对了,皇姐大人病情如何?”

信西诡笑着答道,“听说,上皇大人病得颇为严重,整日呕血,卧床不起。臣奉您之命,派了两位御医过去,但上皇大人听到是受您之命,立刻将二人赶出来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就算把所有御医都请去,只怕也束手无策。只可惜,这世上能治好皇姐大人的心药,已经不存在了。虽然朕很想一睹美人吐血的风姿——可是这样,似乎有些过分。还是过些天,等皇姐大人病愈,再去拜访吧。”

雅仁放肆地大笑着,笑声里是说不出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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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白河殿,烛光明明灭灭。

自那日以来一直处于半昏半醒中的天夢,此时终于悠悠转醒。她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昏暗烛火,此时也显得尤为刺目。

“教长……”她试图坐起身,怎奈浑身上下好似被抽去筋骨般无力,这种感觉,令她没来由地感到几分恐惧。

上皇大人……!您不必起来,需要什么,臣为您去取。”

“怎么只有你在,其余人呢?”虽然这样说,其实她也清楚,此处本来就没有多少侍从。

“众人接连几日照料您,大家都已精疲力竭……臣就擅做主张,让其余人先去休息了。”

“怎么……已经那么久了……”她试图回想起这几日的事情,然而,所能清楚记起的只有鸟羽院那一道诏书。之后的事情,只余下朦朦胧胧的印象和隐约作痛的胸口。

上皇大人,您感觉……可还好?”教长小心翼翼问道。

“无妨,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再这样躺下去,只怕会被当作死人,抬出去烧了。”她勉强挤出笑意,不想让教长为自己担心。

虽然,看教长深陷的眼眶,深刻的皱纹,自己浑浑噩噩的这几日,只怕他是不眠不休地守在自己身边,说不担心,又怎么可能。她深深地在心里长叹一声,这种种种种,究竟应该怪谁呢?

一番努力之后,天夢终是坐了起来,趁着教长转过身去的时机,她悄悄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又轻抚上胸口,那里虽仍是沉闷,不过比起先前,已是轻松不少。

“见您无恙,臣终于安心了。殿下,请用茶吧。”

“这几日来,劳烦你了。”

“这本就是臣的本分……”顿了顿,教长犹疑着开口,“虽不合时宜,但……臣有一个疑问……”

“但说无妨。”

“您是为何……如此执着于……”

教长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即便如此,天夢也能明白他想问的——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自己也想知道。

“……是啊,为何呢。只有登上皇位,将真正的权力握于手中,才能让这国家,按照自己的设想,自己的意愿,毫不歪曲地前行,从前,白河父上是这样说的……”

“不,比起那些……”天夢自嘲地笑笑,“也许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待而已……”

“我的存在没有任何错误,就算是我也有存在的理由,我并非他人口中的怪物之子……那些人没有资格否定我,我就是想要他们看清这一点……或许,仅此而已……”

她缓缓垂下头去,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似是喃喃自语。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我并不适合做什么天皇……只是,事到如今,要怎样回头……俊成也好,义清也好,母上也好……他看不得有任何人留在我身边……若不是你年事已高,只怕也要……”

“每一次当我看见一丝希望,就要一雪前耻时,必定就会有更大的耻辱降临,这是不是可笑至极?”

“你说,为何偏偏是我呢?”

她忽地抬起头来,大睁着眸,空洞的眼眸中没有什么神情,只有两道泪水自眼中淌出,在烛火映照下,仿若祭典上被灯火点亮的小溪。

教长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沉默地跪伏在她面前,以此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

 

休养了几日之后,天夢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大约是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至于内心的郁结,只怕是一时半刻难以消除。

她无论如何想不通,鸟羽院为何宁愿选择雅仁继承皇位,也不肯选择自己。雅仁一向放荡不端,不学无术,甚至还时常大摇大摆出宫寻欢——而自己竟然败给了这样的人?若是鸟羽院一开始就打算传位于雅仁,那他之前对自己讲的那番话又是何意,难道当真是为了使自己放下戒备,从而丧失警惕的刻意欺骗?回想起那日鸟羽院在病榻上虚弱不堪的模样,她不愿相信事实便是如此。

心乱如麻中,天夢决定外出散步,以稍稍缓解一下这难言的郁结——毕竟,“失去皇位后吐血而死”也太过可笑了,若是自己死于此,只怕要被雅仁笑上一年半载也未可知。努力使心绪平静下来,她缓步走到了殿外。

环视四周后,天夢这才注意到,院里的芙蓉开得正好,秋风虽薄凉,却未能折损其色分毫。反观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为了皇家种种繁杂事情伤神,就连近在咫尺的美景都不曾留心。怀着半分感慨,她不禁凑上前,仔细观赏起芙蓉花来。

“真是好雅兴,皇姐大人。”蓦地,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声音,阴魂不散般在身后响起。天夢不禁皱了皱眉。

不曾料到会有人来,她并未身着平日的薄香色狩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纯白单衣,长发也没有扎起,而是任其披散开来,似黛绿绸缎,垂过腰间。

本来,雅仁打算等上片刻,再去打扰她赏花。可是,一袭白衣的清瘦少女,同新雪般洁白无暇的芙蓉花立在一处,当真是足以入画的美好——美好到让他忍不住想要打破这画卷。

“花才刚开,就来玩赏了啊,不愧是皇姐大人呢。”

“彼此彼此吧。”

“我倒无碍,只是皇姐大人身体虚弱,又大病初愈,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那便是如你所愿,有何不好。”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之情,紧蹙的眉冷若霜枝。

“您错怪我了,雅仁虽不才,可毕竟也是即将登临帝位之人,这等小人之心,是断不会有的。”雅仁仿佛没听出她的厌恶之意,恳切的言辞似是真诚无比。

“哦,对了,三日后我会在紫宸殿践祚,皇姐大人既然身体欠安,在寝宫内安心调养便是,至于朝中之事——就不必挂心了。”说罢,雅仁意味深长地一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随后拂衣而去。

啪地一声,她手中的花枝断作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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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终于到了践祚之日。

群臣朝着紫宸殿群集而去,而白河北殿,依旧清冷无比。

只有一个身影逆着人流,向白河北殿赶去——正是信西

 

信西恭敬地跪伏在天夢面前,脸上满是诚挚之色。“上皇大人,践祚式很快就要开始了,天皇陛下邀请您前去呢。”

“今日身体略有小恙,就不去扫兴了。”

“难得天皇陛下真挚邀请,您真的不去吗?”

天夢冷笑一声,“只怕他也并不想见到我——不过,既然他派你来了,就把这个拿给他吧。”

“这是……?”

“祝词一首,祝贺我的弟弟登上皇位。”

信西接过祝词,也不再劝说。“那么,您的心意,臣这就收下了。您且安心在殿内调养,臣定会把您的心意传达给天皇陛下,告辞了。”

望着信西逐渐远去的背影,天夢的嘴角渗出一抹怪异的笑。

 

紫宸殿。

众臣端坐在新任天皇面前,依次将自己的祝贺诗文向天皇陛下展示,以示自己忠诚之心。就连终日缠绵病榻的鸟羽院,此时也坐在一旁,只是神色凝重,看不出任何欣慰之意。

这时,奉命前去迎请上皇信西回到了大殿,却只有孤身一人。

上皇大人身体抱恙不能前来,但遣臣呈上祝词一首,以表对陛下的祝愿。”

“哦?祝词?这可真是新鲜,你就在这里念给诸位听吧,也好让诸位都来欣赏一下上皇大人的绝世文采。”本来,雅仁也料定了她不会来,可是送来祝词,却是他意料之外。

信西便朗声念起祝词来,听上去,无非是些普通的祝贺之言,可雅仁却皱起了眉。

“呈上来。”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似乎并不是一首普通的祝词,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信西毕恭毕敬地将祝词呈上,后白河天皇接过来,目光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每句句首之上。“吾怨恨汝极,何不早归去……”每句句首相连,竟是这样一句话。

“呵,我说上皇大人何以如此热心,原来是要咒朕于死地啊。”

雅仁的眼神阴沉下来,恨恨将手中纸掷在地上。

群臣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就说皇位还是传给顕仁亲王更好。”

“是啊是啊,如今可难收场了。”

“……”

“……”

“不……不可!”一直默不作声的鸟羽院突然颤颤巍巍站起身,捡起写着祝词的纸,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连连摇头,大喊道,”这次即位不作数!雅仁,我命令你即刻将皇位让给顕仁亲王!”

群臣又是一片哗然,这般变数谁也不曾料到,一时间偌大殿堂充斥着交头接耳之声,仿若群鸦嘈杂,肃穆全无,全然不似践祚仪式。

 

“开什么玩笑,这天下,是朕的。”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终结了一切嘈杂之声。

白河天皇缓缓开口,语气冷若冰霜。

鸟羽院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滞在原地,待他竭力扭动僵硬的脖颈朝向雅仁时,却一瞬间惊得动弹不得,心口处传来剧烈的痛感,紧接着他只觉两眼似被乌云覆盖,身子也沉重得要命,竟直直倒了下去。

他看见了,那个踩在自己头上一辈子,让自己颜面尽失的祖父,又回来了。

他看见了,雅仁的面孔与昔日的白河院逐渐重叠,成就了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天下,是朕的。

很久以前,白河院也这样对他说过,以同样的神情和语气。那是他这许多年来深藏于心的耻辱,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他折磨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朕错了,大错特错了啊。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鸟羽院如是想。

雅仁却无心去在意昏倒的鸟羽院,只命人抬回寝宫。

新任天皇冷冽的目光扫过群臣,大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此后,朕还需要诸位的倾力辅佐,若是诸位对朕有何意见,尽管开口便是。作这等把戏,诚是可笑之极。”

不等众臣思索天皇陛下所指究竟何人,信西便张罗着,将践祚式继续下去。而众臣也明白,诏书并非可以轻易改动之物,无论如何,面前的少年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天皇——这一点毋庸置疑。尽管众人未曾料到,平日一副放荡模样的雅仁亲王,竟也有着如此气魄,不过,这对于国家而言,终究不是坏事。

于是,众臣无视了方才的变故,一心又投入到践祚式中来。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的践祚式,终于落下帷幕。

践祚式结束后,雅仁便起身离开,然而还未等他走出殿外,群臣满脸堆笑着凑上前,有夸陛下方才实是英武的,有抓紧自荐的,更有甚者,开始推荐起自家女儿来。

雅仁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只径直走出殿外,将群臣的嘈杂之声甩在身后。

“陛下,您这是去哪?”信西快步跟上前,忍不住发问。

“难得皇姐大人给朕送来了贺诗,不去好好道谢一下怎么行。”雅仁阴森道,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

“是,臣陪您一同前往。”信西眼珠转了转,顿时明白了雅仁的用意。

 

二人疾步而行,不多时便到达了白河殿。

见到殿外的藤原教长后,信西先开了口,“呀,这不是教长卿吗,真是好久不见了。”信西作出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仿佛当真遇见了久别的好友。

“通……通宪殿下……”

“那个名字早就不用啦,是信西信西——话说回来,陛下和上皇大人有要事相谈,请您稍微回避一下。”

上皇大人今日抱恙,还请改日来访。”

“那可不行,倘若误了陛下的事,罪责岂是你能够担得起的。”

“这……”教长语塞,心中却疑惑万分。雅仁亲王——也就是后白河天皇刚刚即位,本应有诸多事务需要交接处理,为何却先来几乎无人问津的上皇御所?

“好啦好啦,陛下同上皇大人有家事相谈,你我二人就不必在此煞风景了。正巧我最近新得了些宋国典籍,想请教长殿下品鉴一下呢。”信西索性抓住教长的衣袖,硬生生将教长拖走。教长不住地回头,却还是被信西拖出殿外。

 

终于,白河北殿只余下姐弟二人。

雅仁的面孔冰冷,看不出表情,只无声地死死盯着她。而天夢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未曾转头看他一眼,好似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难捱的沉默在二人中间弥漫着,偌大的殿内悄寂无声。鸟儿落在殿外枝头,似是难以忍受这沉默,又扑棱着翅膀飞远,空留霜枝上下摇摆。

许久之后,后白河天皇先开了口,“听闻皇姐大人身体欠安,不知是何故?”

“并非如此,如若无事,你可以告辞了。”

“还真是不欢迎我啊,皇姐大人。不过……要我说,与其是身体欠安,不如说是心病才对吧?皇位旁落的心病……”

“……”

“为此,还特意送去了所谓的祝词诅咒我,还真是你一贯的作风——小肚鸡肠,妇人之耻态。”

闻言,天夢再也无法强作平静,她蓦地转过头,眼中似是燃烧着灼人的怒焰。她紧咬着牙,死死盯着面前之人的眼睛,片刻过后,终于恨恨开口,“不错,这诅咒词的确是出自我手,我的确是恨不得你早些去死!鸟羽院那家伙背信弃义,老眼昏花才会传位于你,我绝不承认!”

雅仁依旧保持着冰冷的笑容,“看吧,这才是你真正的面目——失掉皇位便恼羞成怒,不惜动用诅咒这种丢人的把戏,甚至对新任天皇恶语相向,毫无皇家的自觉——虽然我对父皇也并不能完全认同,不过,这次他还是没有看错人。反之,皇姐大人您,又何曾认真地看过我一眼呢。”

“不错,我从未将你放在眼里,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像你这种人,就好好做你的游艺皇子,滚出宫廷去啊……!”她已然临近崩溃的边缘,多年来郁结于心的痛苦与不甘,如今化作锋刃,刺得她的胸口生疼,使她再也顾不得甚么皇家风度,只是将自己内心所想,毫无保留,不加修饰地嘶吼出来——至于这一切究竟是不是雅仁的错,已经不重要了。“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脸,不要再来妨碍我,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啊!!无文,不武,非能,阙艺——就凭你这等皇族败类,也配当得起天皇之名吗?!”

如此强烈地将内心感情表达出来,于她而言,还是前所未有。她急促地呼吸着,原本苍白的肌肤隐隐透着绯色,眼角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而雅仁的表情却未有明显的变化,只是一瞬,几乎无法被捕捉的短暂一瞬,似是露出了失落般的神色。

 “无文,不武,非能,阙艺……好啊,既然如此,我就让你领教一下,被你如此评价的,我的手段好了。”

“你……”

“你全部所倚仗的,就只有你的皇家身份罢了。除此之外,你根本没有可以与我相比的筹码。别忘了你是个女人。既然身为女人,就好好做个公主,安心在后宫苟且便是,而你居然妄想登上皇位执掌大权?你以为,凭你写几首和歌,就能让公卿武人听命与你?”

“还是说……”雅仁凑上前,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一手扯掉了天夢领口的丝结,“你以为只要脱掉了衣服,就能让那些衣冠楚楚的殿上禽兽们俯首称臣?”

“……放肆!”天夢挥袖打掉了雅仁的手,浑身因气恼而止不住地颤抖,双颊也因愤怒染上一层嫣红。这般轻浮举动是何意?气恼之余,天夢却也隐隐有些疑惑不安,心底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雅仁却不为所动,嘴角笑意更甚,似是在观赏一出早已排好的戏。

“皇姐大人——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现在的我,早已不是雅仁亲王,而是——后白河天皇。”

语毕,雅仁以出其不意的速度抓住她的手腕,随后欺身上前,将她死死按在榻上。

“你……做什么,快放手!”她一时没能意识到,或许是一直不曾意识到,这个一直被众人称作游艺皇子的皇弟,究竟是何其可怕的人。

“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可有什么不满?天、夢、公、主。”

“混账!!”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毫不犹豫挥手打了过去,只是还未触碰到他的面颊,便被牢牢禁锢在他手中。

天夢愤怒得浑身颤抖不已,这种耻辱的感觉,甚至比起被鸟羽院称作怪物的那时,更加令她无法忍受。绯红瞳眸中的火焰燃得愈发旺盛,好像要将面前之人吞噬殆尽一般。

“不许你叫那个名字……你这个败类……不配!!”

“朕知道,这个名字,是璋子夫人为你取的。但是你忘记了,璋子夫人,也是朕的母亲。”

雅仁的瞳孔里闪过一瞬的哀戚,只是一瞬,随即便恢复了冷漠的神色。他伸手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扯,如雪苍白的肌肤顿时大片大片暴露出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直到此时,天夢才隐约明白雅仁的企图,阵阵冷汗自额前背后渗出,内心的惊惧不安再也无法压抑。“你这混账……!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她拼命以强硬的态度掩饰着席卷全身的恐惧,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大逆不道?”后白河天皇笑了起来,“当今天皇是朕,又有谁胆敢说朕大逆不道?”

她更加确定了他的企图,惊惧与愤怒之下想要反抗,然而刚刚病愈,虚弱不堪的她,根本无力与他抗衡,拼尽全力的挣扎不仅未能让身上之人移动分毫,反而使她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几近窒息,头脑也昏昏沉沉,不甚清晰,只得任他摆布。

意识恍惚中,她感觉到他的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衣带,之后,是肌肤与空气接触的触感。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姿态有多么羞耻,如果可以逃脱,她宁愿一头撞死。

而在雅仁眼里,这完全是另一种景象。

素来高傲自矜的“皇姐大人”正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态躺在自己身下,黛绿长发凌乱地铺散开来,双颊因方才的挣扎而染上一层嫣红;薄香色狩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双肩清瘦似云中半边秋月。胸部虽不算丰满,却如未熟透的青涩果实,有着极为好看的线条,在裹胸布的遮掩之下,更引人无限遐思;紫藤色长裙被褪至小腿处,腰部以下的柔美曲线暴露无遗。一直隐藏在宽大衣裙之下的,只属于少女的玲珑身姿,如今终于展露于世。

罪魁祸首正玩味地笑着,一边欣赏着眼前美妙绝伦的风景,一边用指尖轻轻划过光洁如玉的肌肤,似是对待一件玩物一般。天夢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绯色眼眸中满是恐惧与愤恨,牙齿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雅仁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只径直褪下自己的下衣,早已昂扬许久的下体泛着紫红色,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随后,他强行分开她的双腿,在薄红的穴口周围摩挲片刻后,用力一挺,贯穿了她的身体。

“唔……啊啊啊啊啊!”

没有任何准备,未经人事的甬道就这样被暴戾地强行撑开,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剧痛让她不由得惨叫出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泪水也一瞬间夺眶而出。一抹殷红血丝自两人交合处渗出,在白皙如玉的大腿上蜿蜒成细细的痕迹,看起来格外刺目。

雅仁却满意地笑起来,不理会她的挣扎,自顾自开始了律动。

 “哼……果然……不过是皇族败类,想要让我认输,至、至少也该用些……更加令人信服的手段吧……唔……”

天夢紧咬着牙,强撑着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努力无视自己的耻辱处境,试图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来挽回那一点点仅剩的尊严。怎奈那痛楚太过剧烈,即便拼命强撑着,泪水依然不受控制地自绯红瞳眸中源源不断溢出,沾湿了泛红的面颊,又缓缓渗入发丝之中消失不见。

“就凭这等……禽兽暴行……也敢厚颜无耻……自称天皇,简直可笑……哈……呵呵……啊……”她兀自强逞着讽笑,仿佛这具正被蹂躏的诱人身体不属于自己一般。可雅仁分明看见,那血色的眸子里,巨大的痛苦正化作泪水,盈满眼眶,又如小溪般淌下。

雅仁无暇顾及她的痛苦,或者说,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模样——两点染着朱砂的麻吕眉,似闭非闭的绯眸,嫣红的双颊,不施粉黛却犹自鲜艳的微张的唇——如今,竟已被自己占有了吗?

这双眼睛的颜色,同自己毫无二致——也难怪,你我本就是出自一处,如今终又合而为一了。

他鬼使神差地凑近她的唇边,随即吻了下去。似有似无的茶香,混着焚香的气息飘进鼻腔,与他平日闻惯了的脂粉香气截然不同,这气息虽不浓烈,却令他恍惚更甚。双唇相触的一瞬间,带着淡淡檀香气息,柔软温凉的触感让他甚至恍然间以为,身下的人是自己的心爱之人,自己只不过正在和心爱的女子享受交欢之乐而已——如果没有她无力的挣扎的话。

下唇传来的痛感让雅仁清醒过来,他轻舔痛楚的来源,只觉丝缕血腥气在口腔蔓延开来。

对了,她并非自己心爱之人,而是自己的皇姐。

——孽缘之人。

雅仁加重了分身的力度,似是要将她的身体贯穿一般,说不清是刻意的侵犯,抑或只是单纯的享受。

他颇有些好笑地想,自己也算是遍经花丛之人,为何如今,甚至连看一眼两人交合处的勇气都没有。难道是只消一眼,自己就会按捺不住喷薄而出的欲望?还是说,事到如今,自己在心底,依然怀着”玷污了曾经仰慕的姐姐”的负罪感?

无论哪一种,都太可笑了。

 

经受这般从未有过的,身体和心魂的双重痛楚,天夢早已无法言语,浑身冷汗淋淋,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数次几近晕厥,如若不是拼命强撑着一口气,只怕早就失去意识了。然而更加令她痛苦恼怒的是,原本的痛楚正逐渐转变为难以言说的快意。

痛苦,耻辱,愤恨,绝望,夹杂着隐隐的快感一齐向她的脑海袭来,天夢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消散,仿若烟霭般逐渐飘远,而自己却无力将它抓回来,只有任它一点点滑向虚无的深渊。

 

“没想到你能硬撑到现在,我对你可是有些改观了呢,无能的皇姐大人。”

绯红瞳仁渐渐黯淡下去,只有泪水仍在不受控制地溢出。

“不行了么?你也不过只有嘴硬而已……说到底只是区区女子罢了——虽然这样说,我也不过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屈服,倒也没有比你高明多少。”

冷冽的赤瞳中似乎掠过一丝萧索,旋即又被戏谑不恭的笑容取代。

“……罢了,这次就到此为止吧。现在就死掉的话,岂不是太无趣了。”

雅仁终于放任自己释放出来,却并未立刻抽身,而是保持着最后的姿势仿若入定,直到玉茎已然萎靡下去,才恋恋不舍地自她身体里退出来。

“如何,被我蹂躏的感觉,被你一直瞧不起的我。”雅仁居高临下俯视着已然失去意识的天夢,似是发问,更像自语。

而天夢无力地瘫软在榻上,失了焦的双眼盈满泪水,双颊绯红,朱唇微颤,任谁看来都是一副靡丽至极的模样。

“你看,”雅仁轻轻捻起一缕黛绿发丝,放在颊边细细摩挲着,“你如果安心做个女孩子,明明还是很讨人爱的——就像这样,绮丽无比,脆弱不堪的你。”

片刻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自雅仁嘴角显现,他复又俯下身去,将已然失去意识的天夢揽在怀中,小心翼翼地为她缠好裹胸 ,整好衣装,穿好鞋袜,甚至还将那因方才的蹂躏而变得凌乱的长发理好,这才将她抱起,轻轻置于床榻之上。

温柔得好似对待恋人一般,仿佛之前的暴行皆不曾发生。

“我可不是你所说的禽兽呢。你看错我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啊,对了,”离去之前,雅仁又轻轻凑到天夢耳边,不管她是否还能够听见。“皇姐大人,你不必担心妊娠之事,因为——我不会放任你活到那时的。哈哈,哈哈哈哈……”

透着癫狂的笑声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闻。

 

午后,白河殿外阳光正好。无风之日,深绿树叶静静地悬在枝头,空气中弥漫着秋日特有的气息。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几只鸟儿停在枝头,沐浴着暖阳,放声歌唱着。

朦朦胧胧中,天夢隐约被这歌声惊醒,不自觉地起身,想要探寻这声音的来源。

“……唔!”

只是还未坐起,身下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楚便让她跌回了榻上。

眼前的景物逐渐开始暗淡下去,直到成为一片混乱的黑暗。胸口也好似被千斤重物死死压住,就连喘气也显得困难。她只得无力地倒在榻上,徒劳地大口喘息着,眼前的阴翳却仍是愈渐沉重。

天夢只觉头痛欲裂。

方才……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不愿再回忆哪怕其中一个小小片段的,足以让她陷入无底深渊的噩梦。

然而越发清晰的痛楚无情地提醒她,那并非梦境。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浑身不住地颤抖,失去光彩的瞳孔徒然大睁着,能够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漆黑,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忙于庆贺新皇即位的诸人,不曾听见少女绝望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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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终于还是那么做了。”

美福门院慵懒地坐在榻上,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雅仁,眼中并未有太多惊异神色。

“掉入泥淖之花,犹自鲜艳。”得子以袖掩口,杏眼微眯,“你这一手,似是有些过于急躁了。若只是为了逼她走上反路,还有许多其他的方法。还是说,你还有着别的心思?”

雅仁不可置否,薄唇中间挤出一声低笑,却并未辩解。

得子轻笑,眼波流转有如诡秘的狐,只一刹那,便看破了面前人的心思。

“说来也是,这个皇宫,当真会把人变成怪物。她是怪物之子,难道你,就不是?”

雅仁虽有些不快,却也并未反驳,他知道这位后母大人一向喜欢挖苦自己。但奇异的是,张狂如雅仁,却唯独在美福门院面前毕恭毕敬。

“可悲的小姑娘。”得子摇了摇头,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多了些许似真似伪的淡淡哀伤。“罢了,你先回吧。”

 

纤长玉指捏住镇纸,轻轻压灭了烛火。和室里唯有月光洒落,得子美艳的脸庞隐进阴影里,嘴角隐约带笑。这笑,却有几分凄凉的意味。

纸窗外树影依稀摇曳着,想来后半夜,是要起风了。

 

第十四章

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本已使鸟羽院难以承受,践祚式上雅仁的表现,无疑又是雪上加霜,一来二去,已近大限。

而新任的后白河天皇,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凭借强硬的手段,很快稳定了朝政,在众人口中传为了佳话。

人世间哪有常事,倒不似野草,一岁一枯荣。

 

这日,冷清的白河殿终于来了一位拜访者。

虽然来人没有穿着那件艳俗的浓红单衣,可天夢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哦,这可真是稀客啊。”天夢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情感,好似二月山涧中的潭水,冷彻心扉。

美福门院似是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却也并未露出失落神色,只兀自行礼,随后道明了来意。

“这是前些日子,陛下尚能活动之时,亲自抄写的经文。如今,陛下已经行动不得,故而派臣妾前来,将经文送给您,以祈求您的原谅。陛下他……只怕时日无多,看在陛下日夜思念您的份上,还望您能前去探望。”得子的语气中没有了一贯的调笑与不屑,余下的只有凄凉。

 可天夢早已无心在意得子这番话究竟几分真几分伪,只冷冷答道,“他又不是我生身父亲,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您还是,不肯原谅陛下吗。”

“可笑,我为何要原谅?”

对话陷入了僵局,美福门院不再作声,只长长叹了口气,将经文放在天夢身侧,随即微微鞠躬,起身离去。

“但愿您,不会后悔。”

美福门院低声的话语传到她耳中,她只轻声冷笑,没有多余的表情。

自己的种种遭遇,与鸟羽院的决定脱不了干系。你们那些拙劣的苦情戏码,再也骗不到任何人了。她忽地想起那一日,鸟羽院的诏书颁布之时,生生将自己的希望击得粉碎,而随之而来的,是雅仁倚仗天皇身份对自己欺凌折辱……

天夢望着美福门院留下的经卷,蓦地怒火中烧。她一把抓过经卷,只几下,便将其撕了个粉碎。

喉中似是有些酸涩,她浑身颤抖着,的牙齿紧咬住唇,似是要从那失了血色的唇中,生生咬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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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沥,接连下了几日,依旧不显要停的迹象。

雨丝打在秋叶上,发出不间断的噼啪之声,不时有枯朽的黄叶,经受不住雨水冲击而颓然落地,徒然留下越来越寂寞的枝条。空荡荡的白河殿在雨帘笼罩下,显得越发凄清寂寥。

天夢独坐在廊下,身子斜倚在廊柱上,不顾雨水溅湿了发梢和衣摆,只怔怔望着落雨的庭院,而空洞的眼神却不知看向何方。

“您真的,不去为鸟羽陛下送行吗……”藤原教长撑着伞走来,将伞举过她的头顶,小心翼翼地发问。

天夢眼神微动,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抿唇的力度稍稍加重了些。

“陛下他……怕是要撑不住了……”

她愣了一愣,终于缓缓蹲下身来,全然不顾裙摆沾了泥土,兀自颤抖着伸出手,拾起前些日子被自己撕碎扔掉,又被雨水打湿的经文残片,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动,逐字逐句认真读着。

忽然,她的目光似是被什么吸引一般,停留在某一句之上。紧接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而那双黯淡了多日的眸,竟闪现出了久违的光采。她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握不住手中残片,视线却死死盯着那句话,像是害怕一眨眼,它就会自纸上消失。

上皇大人……”教长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心翼翼上前询问道,”要不要派人备轿前往?”

“……教长!”闻言,她霍地抬起头,眼中有无助,有焦急,有恐慌,有悔恨……同这世上任何一位听闻亲人噩耗的少女并无两样。

藤原教长点点头,不必言语,再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顕仁殿下的心思。

其实这位少女,是多么渴望一份父爱。可是偏要等到此刻,才肯面对自己的感情。

教长在心里暗暗叹息,白河陛下,您的女儿,果真和您一样执拗呢。

 

另一边的清凉殿内,鸟羽院已然大限将至。

颓然卧在病榻上的男人眼窝深陷,肌色蜡黄,脸上早已没有一丝血色。若是仅仅从这副光景看来,实在教人难以相信,这个行将就木的人,却是神明的后人。

鸟羽院也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费力地自喉中挤出一丝游丝般的声音,同昏暗烛火一起不住地颤抖。

“得子……替朕对顕仁说一句……对不起。这些年来,朕亏欠最多的……便是她们母女。朕一直碍于颜面不曾开口,不过现在,再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请务必告诉她……顕仁她,是朕的孩子……”

得子双眼噙满泪水,却依然努力保持着笑容,“是,您放心,臣妾一定会将您的心意如实传达给上皇大人的。”

鸟羽法皇释怀地点了点头,微微阖上双目,一声长叹,“朕果真是后知后觉,对璋子是,对顕仁是,对你也是……”

得子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

“顕仁……她没有来么……”他艰难地转动脖颈,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想必是有事缠住,脱不开身吧,您千万不要介怀……”

鸟羽院无力地点点头,“她果然,还是恨着朕……是朕的错……朕的错……”

“没有的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得子再也无法强颜欢笑,泪水终于一滴滴落下来,滴在鸟羽院仿若枯枝的手背上。

鸟羽院枯干的手艰难地抚上得子白皙的手背,如风烛摇曳的声音里满是歉疚,“朕原本……只想利用你来报复璋子……可到了最后,却……只有你一人在身边……”

得子紧抿着唇,将鸟羽院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泪珠像断线珠子般簌簌零落,与殿外秋雨倒是分外相合。

 

而殿外,对鸟羽院的忏悔毫不知情的天夢,正在和藤原忠通等人对峙着。

“为何阻拦我进去探望?!不论如何,他总算也是我的父皇,如今父皇生命垂危,我作为女儿前来探望有何不可?”

藤原忠通高傲地瞟了她一眼,不屑道,“上皇大人今日格外义正词严呐,只是这番话,平时可从未听您说起过。”

天夢一时语塞,自己同鸟羽院的关系向来势如水火,宫里尽人皆知。即便今日,她的心里依然怨着他。但此时若不见上最后一面,只怕今生都会留下遗憾吧。

藤原忠通捕捉到了她的窘迫,不着痕迹地狡然一笑,随即换上一副严肃面孔,道,“并非是臣有意阻拦您,实在是臣身不由已——陛下早已下旨,不与上皇大人见面。即便崩御后,遗体也绝不可让上皇大人过目。您请回吧。”

闻言,天夢的身体颤了颤,一字一顿地说,“他是,这样说的……?”

忠通作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叹口气,答道,“您的一片孝心,臣看了也深深感动。只是,这确实是鸟羽陛下的旨意,否则,臣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女儿去探望临终的父亲呢?”

天夢张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藤原忠通的脸,好似要透过他,看到鸟羽院那已有些陌生的面容。许久之后,她终于缓缓垂下头,握紧了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为何……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使他厌恶我至如此地步……看来那时候也不过是做戏而已,只是为了欺骗我而做的戏。可笑的是我,竟然一次次地相信他的鬼话……”

纸伞悄然落地,溅起些许水花,随即归于平静。

上皇大人……”藤原教长将手中的伞向她的方向移去,她却无力地抬起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

“不要过来,让朕一个人……”她踉跄地穿过人群,脚步虚浮仿若灵体一般漂浮着,一丝淡淡的不祥气息逐渐自她周身蔓延开来。擦身而过的瞬间,教长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感受到这股气息之时不由自主噤了声。

望着她颓然远去的背影,藤原忠通露出一抹不着痕迹的狞笑。

虽然鸟羽院早就吩咐过自己,若是顕仁殿下前来,务必迎她进来,但——陛下您看,她是如此不信任您,被臣几句话就欺骗过去。看来,她对您的敬意,也不过如此,可不是臣有意违背您的旨意。

 

天夢蹒跚走到不远处的树丛,终于无力地靠在树干上,急促地喘息着。

“哈……”她仰起头望着暗黑无光的雨空,炽烈的泪水伴着冰冷的雨水汇聚到嘴角,化作一声低低惨笑。“这可真是……何等样的屈辱啊……”

她想要趁这无人的雨夜回忆这些年来的种种,却发现仅仅是数月以来的变故,就足以令她头晕目眩,就连站定也困难。胸口越来越紧,双腿的颤抖也愈发难抑,她索性放任自己跪伏在地上,全然不顾衣袖和裙摆被泥水浸染。大雨之声掩盖了她的哽咽,好像这只不过是一场无声的恸哭。

手中紧紧攥着的纸片,终于颓然坠落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纸上依稀写着——吾之子啊。

远方灯火处,隐约传来女御们的哭声。

深秋夜雨打在身上,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