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延谭(第十一章~第十五章)

第十一章

两日后,三人准备妥当,一同前往百里幻廓。

命庙道明身份后,便被侍童带领进会客房等待。不多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仿若铜铃般响起。

“哎呀,让几位久等真是抱歉,小生便是这百里幻廓的掌柜——飞仓百百,叫小生百百就好。”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粉色短发的少女,行过礼后,正笑吟吟立在众人面前。少女身着鹅黄色上衣,淡粉色下裙,披着紫色羽织,年纪看上去比杏大不了多少,而举手投足间,无处不给人以老成世故之感。

没有多余功夫诧异,命庙直接进入了正题。“飞仓阁下,在下便是暂时代理幻延城理事一职的祸原命庙,这是理事大人的手谕,请您过目。”

百百接过手谕端详了片刻,随后抬起头,莞尔一笑,“原来是代理事大人,您前来此地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若有小生帮得上的,您尽管开口就是。”

“其实是这样,最近我接到密报,幻延国外有一批不法商人,将鸦片伪装成普通货物出售。前些日子,这些人似乎进入了幻延城内,若是任由鸦片传入我国,势必后患无穷,因此,我们打算在这各国人员混杂的百里幻廓内,暗中打探消息,等到掌握了明确的证据,再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小生自从继承亡父的百里幻廓到现在,可是从来没做过有违国法之事呀。”闻言,百百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这里是有些……那方面的生意,不过,这也都是上面的大人们默许的,至于鸦片,更是从来不敢碰呀……!”

命庙微笑道,“您不必担心,我们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因为那些商人实在猖獗,隐藏的手段又十分高明,就怕他们是大隐于市。而且,因为某些机密的原因,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亲信知道,就连手下们也不知内情,所以,希望您也能将此事保密,不可透露给任何人。”

“小、小生了解了。若是您有哪里需要小生配合的,小生万死不辞……!只是……”百百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人,面露难色。“您三位皆是妙龄女子,来到这里若不隐藏一下身份,怕是会有诸多不便啊……”

闻言,命庙不禁低头思量起来,“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不知飞仓阁下可有什么好主意?”

“小生倒有个法子,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百百打量了一下三人,以手托腮,思忖了片刻。“祸原大人颇有俊气,大可扮成男子,打探消息也方便些。旁边这二位,可扮成您的女眷,也省得二位被这里的放荡之徒们非礼调戏……”

“什、什么——?!”天夢霎时间涨红了脸,“不、不成,我……”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命庙点点头,随后转头望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天夢,认真道:“我并不打算强迫你做这些,若是你不情愿,现在退出也没问题——杏,你有什么打算。”

“我倒是觉得很有趣,而且——命庙扮成男子的模样,我也很想看看啊。”杏掩口而笑,毫无紧张或是摇摆之意,仿佛前方等待的只不过是一场愉快的旅行。

“……既然都决定来了,怎么还能半路退出……”天夢抿了抿唇,“我也……没有意见。”

“那就好了。其余的衣装、住所等事,还要麻烦飞仓阁下了。”

“包在小生身上!”

 

 

当晚,乔装完毕的三人趁着喧嚣夜色,行走在百里幻廓内的长街上。

若是其他地方,此时已是夜色寂寥,灯火阑珊,不过此处,繁华靡丽的夜晚才刚刚拉开帷幕。

 

杏一边走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命庙,“好像……和原来也没什么不同嘛,只不过换上了长裤而已。”语毕,眼中似乎还露出一丝失望。

“你究竟在期待什么啊……我们可不是来玩的。”命庙佯作无奈。

“命庙你就是太认真了——”杏微微嘟起嘴,“‘虽然调查事件很重要,可是偶尔也要好好放松一下’,这话不还是命庙你说的嘛——而且,天夢小姐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那、那是当然,我怎么会平白无故来这种地方……”

天夢也换上了一袭紫色的简朴衣着,虽不似原先的高贵华丽,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说得是啊,”命庙不禁感叹道,“若不是这次的事情,我也不会想到,我竟然也有一天会走在这样的街道上。”

“所以,好好享受也是很重要的~”杏拉起命庙和天夢的手,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向灯火通明的前方。

 

就在三人闲聊时,前方不远处一列队伍正缓缓走来,街上行人见了,纷纷向道路两侧避开,驻足观望。

只听得路人兴奋不已的交谈声:“花魁道中!是花魁道中啊!”

“真走运,可以一饱眼福了!”

 

“命庙,什么是花魁道中……?”

“花魁道中,据说就是花魁前往扬屋的仪式……咳咳”命庙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一声,“不过,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我们也先避让开吧。”

 

等到三人在道路一侧站定后,花魁的队伍已经走到眼前了。

在手执灯笼的男子和两名不过十岁的女童之后,便是隆重登场的花魁。只见那位花魁穿着极其华丽,光是头上的朱钗首饰就令人目不暇接,青草色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眉眼旁妆点着朱红涂饰,整个人在四周灯火辉映下宛如一朵美艳的罂粟。

“哇……命庙你看,她的打扮好华丽啊……”杏在一旁小声感叹。

“只是不知在这华丽的外表下,又有多少难以言说的苦涩……罢,不说这个了。”

命庙不经意间望向花魁,偏巧,花魁也正侧目望着命庙。

看到命庙时,花魁那双狭长的凤眼中顿时显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笑意却不禁令命庙联想起蛇的毒信。

大概只是自己过虑了吧,命庙在心中对自己说。

 

 

然而,尽管百百全力配合,言姬和神剑却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一般,三人接连几日调查却一无所获。

是夜,三人暂时居住的小小客房内。

 

“再这样耗下去只怕也没有结果,白白害我跑到这种地方来一趟。”天夢忍不住抱怨道。

“这个……”杏无奈地笑笑,“比起抱怨,或许还是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比较好。”

“杏说得没错,如果明日还是没有消息,或许我们就该离开这里,采取其他的办法了。”

 

“办法就由你来考虑吧,”天夢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阳穴,“我的府邸那边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就先不奉陪了。”

“你要回去了?”

“是啊,这种地方我也睡不习惯,就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去我的府邸找我就好。”

“可是夜色已深,你独自回去只怕不安全,大可明早再走。”

“没有那个必要,我可没你想得那么软弱。”

“是,是。”命庙叹口气,“早知这样,你从一开始便留在理事府等我们消息就好。”

 

“哼哼,当然是我怎么高兴,就怎么来了,”天夢站起身,拉开房间的纱门,“那我就先告辞了。”

“一路多保……”

然而,还不等命庙的“重”字落下,一块冰刃便飞速从天而降,伴着割裂空气的嘶嘶声,直直插进天夢脚下的石板里。

石板似是难以承受,挣扎般地挤出几丝喀啦声响,随即便化作四分五裂的碎块。

 

“…………!!”

三人惊诧地抬起头,却在半空中看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名戴着夸张尖帽的女子,正捏着烟管,悠闲地坐在一口大钟之上。而那口钟,却是如船一般,稳稳漂浮在半空中。

女子的身后,一条青色蛇尾正来回摇摆着。而那夸张的帽子之下,是一头青草色的长发。

女子身旁,是一名身着奇怪装束的蓝发少女,手执一柄提灯,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漂浮在空中。

 

女子向蓝发少女使了个眼色,蓝发少女会意,只一抬手,便有数块同刚才一样的冰刃,划破夜色,流星般俯冲至三人身前。

 

来不及考虑其他,天夢咬咬牙,伸出右手迅速在眼前画出了一个印记。

一道水瀑倏然间自虚空中降下,在冰刃即将击中三人的刹那,勉强形成了一个屏障。

冰刃击中水瀑,随即被水瀑冲击得四散开去,在空中碎裂成无数的细小粉末,月色照耀下,闪着薄凉的寒气。

 

“你们不会术法的吧!还不快躲进屋里去!”天夢转过头,对命庙和杏大喊道。

“……小心!”命庙做了一个向前的动作,却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突兀地停住了脚步。

闻言,天夢回过头,却只见又一根细长如针的冰刃已然飞到眼前,躲避已是不可能。

天夢只觉得自胸口传来一阵寒意。

“咳……可恶,这是什么法术……”冰刃刺入胸口的地方,痛楚渐渐凸显,可伤口却好似封冻一般,没有流出一滴血。

天夢紧咬着下唇,尽管胸前的疼痛与寒意越来越剧烈,却仍是强迫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她颤抖着伸出右手,微阖上双眼,口中似是轻声念着某种咒文。

点点红光逐渐自空无一物的夜空中凝聚成形,又越聚越多,在天夢手中渐渐幻化成一把杖的模样。杖身前端好似一朵盛开的彼岸花,花蕊处则是一颗赤色圆珠,幽幽红光流动其中,如血凝成。

“哦?这不就是那柄‘连天火照’么,吾辈也算一睹真容。”漂浮在空中的女子眯起眼,哂笑道,“只是你这副模样,又能撑多久呢。”

 

“命庙……!”杏望见天夢受伤,又见命庙呆立原地不知想些什么,不禁心急如焚。

“你在做什么啊,命庙!”

 

命庙只觉得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对,那是自己绝对没有经历过的记忆。

盛开的梅花。微笑着的儒雅男子。诗集。散落的诗集。一张张陌生的狰狞面容。凋零的樱。

……

最后,只剩下漫天雷火。

……

周围一切遥远得恍如隔世。

 

“命庙……你这是怎么了……”杏一咬牙,扬起头,望着空中的两人,忽然醒悟道:“你不就是……那时候的花魁……?!”

“哦,你居然还记得吾辈。莫提了莫提了,装花魁实在累人,简直无趣。”绿发女子付之一笑,道:“吾辈乃安倍氏清姬,这是吾辈的式神,琉璃。”

“你们……究竟有何目的?”天夢紧握着手中的法杖,怎奈胸口的寒意好似侵入了四肢百骸,纵然是动一动肢体也显得困难。

“只是送点小小的东西,当作见面礼而已——琉璃。”

“是。”名为琉璃的少女不带任何感情地应道,声音也如寒冰琉璃般,没有一丝热度。

琉璃一手擎着提灯,一手在胸前画出一个五芒星印记,片刻间,片片冰凌在她面前的空气中迅速凝结而成,在提灯光芒照耀下,反射着凛冽寒意。

紧接着,琉璃扬起手中提灯,冰凌顿时好似暴风中的霰雪一般,在空中飞旋起舞,随即,向着天夢和杏所在的方向,利箭般俯冲而下。

 

“啧……”天夢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顾不得胸前的伤口,只兀自将手中法杖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

一道火焰顿时自法杖尖端的赤珠中旋转着腾空而起,仿佛一条蛟龙身披落霞,在漫天白羽似的冰凌中翻飞起舞,龙身所经之处,冰凌尽数化作轻烟消散。

杏亦集中精神,将自身中蕴含的自然之力一点点向外释放,开始只是星星点点的淡绿光芒,随后,萤火般的光点逐渐连在一起,又仿若水流,四处流动开去,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新绿屏障,将三人的身形包围其中。

 

“呵呵”,清姬颇有兴味地笑着,“即使是弱小的蝼蚁,濒死时也一样会全力以赴——倒也可以说是很努力了。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琉璃,回来吧。吾辈乏了,就让吾辈以这一式,对你们的努力致以最后的敬意吧。”

语罢,清姬便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同方才琉璃的招式相差无几的五芒星,只见霎时间,夜空中凭空出现了无数纸鸟,每只纸鸟周围,皆流泻着虹彩般炫目却充满杀意的光芒。

若非这种场面下,或许真称得上令人惊叹的奇景。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惊叹的余暇。

 

天夢再次艰难地挥动起法杖,怎奈冰刃造成的痛楚愈发剧烈,她只觉自己的意识和体力正在一点点消散,根本无力再负担法术的消耗。小小的一团火焰还未触碰到纸鸟,便颓然熄灭了。

清姬微微扬手,无数纸鸟便如同匕首般破空而来,披着虹彩光芒,伴着凄厉风声——绚目的肃杀击中几人不过须臾间。

薄薄屏障似是自知不敌,淡绿的流光剧烈地流动着、颤抖着。

 

清姬只是微微一笑。

这笑意却凝固在脸上。

 

道道雷光毫无征兆地自半空降下,阵阵轰鸣响彻夜空,更胜百人擂鼓,恰似万马齐鸣。雷光所到之处,纸鸟皆化作微尘。虹彩亦不复存在,目光所及,只有铺天盖地的明黄。

 

 

命庙正握着真桑弓,站在天夢和杏的身前,额前刘海在动荡的气流中飞舞着,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那把弓……”清姬略显诧异,“不,大概只是有点像而已。果然,你倒是很有趣嘛。”

些许的讶异之后,清姬眼中笑意更甚,“罢了,反正本来吾辈的目的也不是杀死你们,只是——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害吾辈白白期待了。看来,那家伙实在警惕过头了。我们走吧,琉璃。”

语罢,清姬的身影便和琉璃一同,消失在不远处的夜空中。

 

“你们……”杏咬咬牙,伸出手,一只小小的木叶蝶自掌心飞出。

“能跟多远就跟多远吧,小心一些。”

木叶蝶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随即向着清姬离去的方向飞去。

 

 “你们……还好吧。”命庙的眸中满是自责,“抱歉……偏偏这个时候,被心魔乘虚而入了。”

真桑弓褪去了光芒,化作点点金色星光消失在夜空中。

“我还好,可是天夢她……”杏跪坐在天夢身旁,脸上溢满担忧之色。

闻言,命庙急忙俯下身去查看天夢的伤势。

只见天夢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冰刃依然深深刺在胸口。虽未流血,却有一股寒气在周围氤氲缭绕。

“抱歉,我……”命庙轻轻将天夢揽进怀中,垂下头去,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无言。

天夢的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微笑,尽管声音细弱,却颇有轻松释怀之意。

“那样……强大的雷术……之前我、小瞧你了……”

 

“你这个朋友……真是交得……值得了……”

这个怀抱对于自己来说,未免太过温暖了。

那耀眼金眸中的神色,是焦急吗,是担忧吗。

……有没有,其他的呢。

就在这过于温暖的怀抱中,天夢安心地失去了意识。

 

“琉璃,注意到了吗,有只小虫一直在跟着我们。”

“要毁掉它吗,清姬大人。”

“不必了,吾辈也很想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做。”

清姬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向着远处嶙峋的山峰飞去。

 

第十二章

翌日午时。

如来堂内。

 

药子背着药箱,急匆匆地小跑进一间屋子。

“顕姬大人,您终于醒了!”

“嗯……你干嘛这么慌张。”天夢揉了揉额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不对……这里是……如来堂?昨晚被那两人袭击后……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昨夜您昏迷不醒,是祸原阁下将您送到这里来的。”

“是吗……”天夢低下头,兀自陷入了沉思。

“话说回来,袭击您的究竟是什么人?那种力量似乎并不同与寻常术法,为了彻底清除冰箭的寒气,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当然啦,在药到病除的药子我的面前,那些都不值一提……”药子颇有些自得地说道。

“辛苦你了——至于那些人的身份,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不过,十有八九和神剑失踪有关。”

 

一阵轻轻叩门声传来,随即,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走进屋内。

杏端着茶盘立在门旁,温和微笑的表情中隐着一丝哀愁。“你醒了,天夢小姐,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没有大碍了。”

“既然杏姑娘来了,那二位先聊,我就不打扰了。”药子行了一礼,随后退出了房间。

 

杏将茶盘放在桌上,随后斟了杯茶,置于天夢面前。“昨晚真是谢谢你,若没有你,不知我们几个会怎样。”

“谢我做什么,我也只是为了保全自身而已。而且,最后还不是……”天夢轻抚上胸前已然愈合的伤口,那里仍是隐隐作痛。

杏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命庙因为感到抱歉,所以没有亲自来探望你。但是……希望你不要责怪她,虽然她看上去总是一副冷静、理智的模样,好像无论何时都很可靠——可是有时候,也会有意想不到脆弱的一面……”

天夢轻轻摇摇头,道:“我为何要责怪她,难道我看上去有那么小肚鸡肠吗?”似是害怕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不等杏作出反应,天夢便有些不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再、再说,要不是命庙最后关头击退了敌人,我们的处境只会更不妙吧。”

“对了……”天夢皱皱眉,“她既然身怀那样强大的雷术,为何从来不见使用过?”

杏沉默了片刻,答道,“据我所知,命庙的先祖,就是因为这种力量——给自身,乃至家族招来了灾祸。所以,立志潜心钻研学问的命庙,一直在隐藏着这种力量。”

“那……她为何还要……?”天夢不禁想起那时满天的雷光,那种强大,只怕要在自己之上。

“我想,”杏扬起头,对天夢粲然一笑,“一定是因为她真正把你看作了朋友吧。”

闻言,天夢先是一怔,随后微扬起嘴角。“命庙现在在哪里?”

“在庭院那边……有什么事吗?”

天夢立时掀起被子,欠身下床,“朋友难得一见的脆弱一面,不去好好欣赏一番怎么行。”

“可是你的伤……”

“无妨无妨。”还不等杏把话说完,带着莫名欢喜的声音已然渐渐远去了。

 

 

如来堂后的庭院内,命庙正独自坐在廊下,望着枯萎的残花败草出神。

不知是恩赐抑或诅咒的力量——如今的自己,比起梦魇中的那个人来,能够更好地驾驭它吗?

一片寂静中,间或有秋叶簌簌坠落,反射着星点光痕,似赴一场沉默的飨宴。

 

天夢踱步至命庙身后,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喂,干嘛一个人躲在这种地方。”

闻言,命庙转过头,看到来人,似是有些惊讶。

“你的伤……怎样了?”

“已经无碍了,药子的治疗术还是可以信赖的。”

命庙似是释怀般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道:“……虽然为时已晚,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倘若我出手再及时些,或许你便不会受伤了。”

“这如何能怪罪于你,是我轻敌才会被偷袭——看来,杏说的没错,这么瞻前顾后的样子可真不像你。不过,既然你这么愧疚,那我就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如何?”

天夢狡黠一笑,“——不妨来做我的家臣……”

“不行。”

“……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吗。”

“这是两回事。”

“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吗。”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行。”

“嘁……”

 

正在此时,杏走进庭院内,望着两人拌嘴的情景,不禁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微笑。

“果然你们在这里,命庙。”

“杏?有什么事吗?”

“虽然似乎有点煞风景……不过,既然天夢小姐的伤势没有大碍了,有件事我还是要说出来。昨夜那两人离开的时候,我放了一只木叶蝶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着她们向西飞去,在百里之遥的地方,逐渐失去了气息。”

“不愧是杏,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想到追踪敌人。”命庙向杏投去赞许的目光。

“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命庙垂头沉思了片刻,自语道,“百里之外已经不属于幻延国的范围了,这样说来,果然那些人与草薙剑丢失有关吗……”

 

“不错,我们也是这么认为。”

就在此时,熟悉的清脆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桃姬正和垂神站在不远处,一副颇为得意的表情。

“我们在西边的八首山附近,感应到了神剑的气息。虽然十分微弱,而且转瞬即逝,但的的确确是神剑的气息。”

闻言,天夢不禁皱皱眉,“你们一直在偷听?”

“几位说话声音这么大,哪里还用得着偷听?”桃姬无辜地摊开手。

随后,桃姬兀自找了处低矮的石块坐下,道:“你们外出调查的这些日子,我和垂神也没有享清闲。这些日来,我们可是跑遍了幻延国周围,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我的神镜在西边的八首山附近,感应到了一丝草薙剑的气息。”

“所以,你们自己明明可以找到神剑,为何还要我们去犯险?”天夢有些不满。

“不管怎么说,多些人手总是好的。而且,我也不敢肯定找到神剑的会是我嘛。”桃姬俏皮地一笑。

 

“命庙,八首山是什么地方?”杏不解地问道。自从化身人形以来,不明白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为了跟上命庙的步伐,自己也要多了解些世上的知识才行。

“西方荒漠中的八首山,据说是八岐大蛇的身躯所化。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八岐大蛇是否真实存在过,已经无人知晓了。”

杏凝视着命庙金色的眼睛,在心里悄悄笑了——看来,昨夜的消沉终于不见了呢。果然,在充满挑战的未知面前,昨日的梦魇并不能成为你的束缚。

“是不是八岐大蛇所化不重要,问题是,那两人为何要袭击我们?难道我们寻找神剑的行踪一开始就暴露了吗?”想到这些天来徒劳无功,却反被人摆了一道,天夢不禁有些忿忿。

“那人既然会扮成花魁守株待兔,只怕是早已掌握我们的动向了。她说‘那家伙’警惕过头,背后或许另有其人。现今,我们的行踪既然已被知晓,与其被动地等待对方找上门来,倒不如主动出击。”

“果然有勇有谋,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桃姬愉快地拍起手,向命庙露出明媚的笑脸。

“咳。”一旁的垂神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桃姬大人。”

 “知道啦,开个玩笑而已。”桃姬向垂神做了个鬼脸,随后正色对众人道,“事情就是这样,若是拖延下去,不知对方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所以,如果各位没有意见的话,我们还是尽早动身前往八首山为好。”

“你说得倒是轻巧,”天夢略带不满地望着桃姬,道,“八首山距此地百里之遥,我们如何才能‘尽早’赶过去?”

桃姬并未犹疑,而是胸有成竹地答道:“这个我早有准备。神镜的能力之一,就是能将人或事物转移到特定的某个地方。那天在八首山感应到神剑气息时,我便用灵力在那里做了标记——也就是说,只要我使用镜之力,就可以将我们转移到八首山。”

“……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不早说?!”三人同时发出了不满的呼声。

“神镜毕竟是神器,使用它的力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各位大可不必担心,要说代价,也是作为神器使者的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桃姬一改之前的俏皮,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是与之不符的严肃神情。“如果各位没有其他疑问的话,不妨各自做些准备,一日后出发。”

众人无言默许了桃姬的话。

 

 

第十三章

一日后,在神镜力量的帮助下,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八首山前。

四周皆是茫茫荒漠,毫无生机,唯有一座暗青山峰嶙峋陡峭,八处高耸的突起在萧瑟秋风中更是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众人在四周探寻了一番,未能找到神剑的蛛丝马迹,却意外地在山背处发现了两处相邻的洞口。

 

“看来就是这里了,还真是适合蛇类居住的地方。”天夢望着眼前阴暗幽深的洞口,又想起那天冒牌花魁的青色蛇尾,不禁撇了撇嘴。

“可是……”杏疑惑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洞口呢?”

命庙微笑着接过话,“常言道狡兔三窟,那么狡蛇二窟也不足为奇——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要考虑一下先进入哪个山洞查探了。”

“没有时间挨个进去了。”桃姬咬了咬唇,随后扬起头,眸子里满是焦急,“小安的下落至今未卜,那些人又不知会做出怎样行动。你们幻延国的神剑也是,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了吧?”

“此话不假,只是不知桃姬阁下是否有什么计策?”

“计策倒也算不上,如今已然走到这一步,也只有兵分两路硬闯进去了。我和垂神分别身怀镜与玉,同为三神器,若是遇到强敌,也不会毫无胜算。所以我和垂神分别进入不同的山洞,至于你们如何分配,还要看你们的意愿了。”

“这倒是个可行之策……”命庙以手托腮,沉思了片刻,道,“杏,你的力量不适合战斗,而更适合用于感知和追踪。我们进入山洞后,还要拜托你在洞外守候,尽量用你的能力感知洞中发生之事,若有万一,务必想办法尽快告知给理事大人。”

“可是,我也想要和命庙你一起战斗……”

“杏,听我说,在不清楚洞内情况之时,还是不要所有人都进去冒险为好。更何况,你的任务也很关键,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嗯,我明白了。”杏不再多言,而是默默握紧了拳,眼里满是坚定。

“至于我和天夢……”命庙转头望向天夢,顿了顿,道,“……来划拳吧。”

“…………啊??”

 

 

山洞内幽深而狭窄,处处弥漫着潮湿腐败的味道,似乎光是闻到这气味,便能够想象到身上千虫爬行

天夢一边用脚拨开地上的杂草石块,一边略带不满地咕哝着:“早知道是这种地方,我就该换件不这么累赘的衣服的……八岐大蛇如果知道自己的化身就是这幅模样的话,只怕会气得哭出来。”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吧。”垂神没有停下脚步,只淡淡答道。

 

另一边的山洞内。

走在前面的桃姬手中擎着一小团桃红色火焰,权作照明之用。

命庙则是四下打量着洞中的景色——说是景色,也不过是布满苔藓的洞壁与脚下潮湿的泥土罢了。

“说起来,”桃姬忽然开口道,“我们只想找到小安,对神剑并没有兴趣。如果找到了神剑,你又会拿它做什么呢?”

“做什么……”命庙一愣,“当然是物归原主了。”

“原主?藤原氏吗?”桃姬似是有些不屑。

藤原氏怎样我倒并不关心,只是,我与理事大人有约在先,答应会解决药草枯萎之事。而且,若是神剑之力持续减弱,迟早也会危及自身。倘若找回神剑,绝不可能是我一人之功,我又怎敢妄自决断神剑的归属呢。”

“哎呀,你可真是……正经到有些无趣呢。”桃姬掩口轻笑,“不过,比垂神还是好上不少——抱歉,是我出言不逊了,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这山洞到底有多长啊?”

走了不知多久,山洞依旧不见尽头。天夢逐渐习惯了洞内的环境,也懒得去掸衣上的尘土了。

“不过,似乎是……越来越宽了。”

“原来你也发现了。”垂神依旧没有停下,甚至连回头的动作也没有。

“那当然。”

“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发现——慢着。”垂神突兀地止住脚步,差点和身后的天夢撞到一起。

“你干嘛突然停下……”

“嘘。”垂神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天夢顺着垂神的视线望向前方,只见不远的洞穴深处隐约透着一丝奇异的光亮。

“那是……”

“只怕前方就是敌人所在了——听好,你跟在我身后,如果不得不战斗,我先上去攻击,你尽力提供支援。”

“……唔。”虽然有些不满,不过,在垂神不容辩驳的坚定语气下,天夢还是答应了。

于是,两人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向光亮的来源走去。

 

 

“我有预感,很快就能见到小安了。”桃姬双手交叠在胸前,似是有些紧张,有些兴奋,还有些担忧。

“难道桃姬阁下感应到了言姬和神剑的气息?”

桃姬摇摇头,道,“不,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与其说是神器之间的感应,倒不如说是……更像家人间的心灵感应吧。”

“家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吗。”命庙不禁微扬起嘴角,“希望它能够指引阁下和言姬团聚。”

 

 

抵达光亮所在之后,呈现在垂神和天夢眼前的是与先前的洞穴完全不同的景象——这是一片空旷开朗的半球状空间,只在中央有一座石台。周围墙壁也不再是凹凸不平的山石,而是平滑、透亮、流动着奇异光芒的不可思议物质。方才所见的光亮,大约也是来自于这墙壁。

不等二人发出惊叹,一个陌生的声音便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空间中形成层叠回声。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进这里来的?!”

一名少女正立在中央的石台旁,望着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脸上满是惊愕。

少女一头蓬乱紫发,在一侧随意扎了一个马尾。尽管脸上尽是惊疑之色,那双眼却仍旧好似困意尚存般,细细眯成一条线。

短暂的惊疑过后,紫发少女立即挡在石台前,似是护着某物一般,动作却不十分自然。

“你又是谁?”天夢皱皱眉,“我们是来找那天的蛇妖算账的。”

“蛇妖……”闻言,少女咬牙切齿,“我才不是什么蛇妖!等到我恢复八岐大蛇的力量,一定让你们见识小爷的风采……!”

“……八岐大蛇?”垂神和天夢面面相觑,“这么说,这里果然是蛇的巢穴,这家伙也是蛇妖了?”

 “是蛇神!蛇神!!”

“算了,这个先不提,你知道另一只蛇妖在哪吗?我们找她有点事情。”

“如果你说清姬的话,她整天四处游荡,我也不知她又去了哪里。”

“是吗,打扰了。”

 

 

“喂。”

就在天夢和垂神转身欲走之时,少女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语气中也满溢出凌厉的敌意。“擅闯我的地盘,还想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

“你想要怎样,”天夢无奈应道,“我们可没有时间在你身上费功夫……”

不等天夢说完,少女便锁紧眉头,冷声道,“我明白了,一直蠢蠢欲动的那些人就是你们吧——企图夺走我的草薙剑的人。”

“……!!”天夢和垂神同时惊道,“你说草薙剑?”

“看来果然就是你们了。怎么,还没吃够清姬阴阳术的苦头?算了,既然你们不识好歹主动寻死,本大人——八岐大蛇的后裔——八俣夜刀,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蛇神的厉害!”

随后,夜刀的手中幻化出一柄长柄石锤,伴着呼啸风声和不祥之气朝二人袭来。

“……你这武器还真是不讲究。”天夢一边说着,一边祭出了自己的法杖。

一旁的垂神也幻化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末端与一只四爪锚相连。

 

石锤带着风声向着天夢扑去,中途却被垂神的勾锚勾住。垂神一甩锁链,夜刀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夜刀咬咬牙,将石锤向空中抛出,终于脱离了锁链的束缚。就在夜刀调整好身姿,准备接住下落的石锤时,却见一团火焰自天夢的杖中飞出,直直朝着自己袭来。夜刀只得侧身闪躲,不想躲过火焰后,垂神的勾锚已是近在迟尺。

须臾间,夜刀勉强接住石锤,却连躲闪也显得困难,更遑论反击,一时间竟是狼狈不堪。这般几番来回后,夜刀见石锤并未伤到二人分毫,不得不暂时改变策略,变攻为守,全力抵挡二人攻击的同时,口中却念念有词。伴着夜刀的咒语,一条墨龙逐渐显形,龙身不断游走着,好似滚滚乌云。

看到墨龙成形,夜刀不禁嘴角勾起,“既然你也用火,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火——天崩地裂之火!!”

夜刀话音一落,龙口中便蓦地吐出数道烈焰,以燎原之势向二人奔袭而来,烈焰之密根本无处闪躲。

然而,不等火焰靠近二人,便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水帘阻隔,方才还熊熊燃烧的烈焰,一碰到水帘便颓然熄灭,化作一缕缕白色轻烟消散无踪。而水帘的气势越来越盛,如瀑布般向着夜刀席卷而去,夜刀只得收了墨龙一心躲闪。

 “哼,上次没来得及完全施展,现在这个才是六天之瀑真正的模样。你该不会单纯到以为我只会用火吧?”

“你……”夜刀咬牙切齿。

 

尽管夜刀攻势凌厉,却次次皆被垂神的锁链勾锚巧妙化解,加上天夢的术法牵制,没过多久,夜刀的全力攻击就沦为了体力消耗的罪魁祸首。

终于,在又一次的攻击落空之后,夜刀似是体力不支,半跪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面颊也涨得通红,几乎看不到瞳孔的细长双眼中,却仍是狰狞凶狠之意。

“咳……!若是以前的我,不要说以一敌二,就是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天夢撇撇嘴,“可是,如今不还是沦落成这副模样。”

“没错,如今我的力量确实不能和从前相比……”夜刀一边说着,一边蹒跚走到石台前,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不过——若是加上神剑,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

语罢,夜刀一掌拍向石台,石台应声裂开,露出一柄剑的模样。

夜刀狞笑着,握住剑柄,将剑拔出,随即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如一阵疾风般冲向二人——

 

然而,本应到达二人眼前的疾风,却在一步之遥处停住了呼啸。

阵阵喀啦声突兀地响起,彻骨寒气自剑身蔓延开来,又迅速化成道道冰柱,锁链般将夜刀的四肢牢牢冻住。

 

 “什……什么?神剑它……怎么会?!”

意料之外的变故使得夜刀一瞬间慌了神,她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手中的神剑,似是想要弄懂它关键时刻忽然背叛的原因。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愈发刻骨的寒意。

 

 “呵……”见状,天夢不禁讽笑道,“看来,神剑并没有答应由你这种家伙做它的主人。不过,你也不用沮丧,本座乃皇室正统,尚且未被认可,更何况你一个区区蛇妖……”

“当心!”垂神朝着天夢低低喊了一声。

冻住夜刀后,神剑似乎并没有收手之意,冰柱没有停下,反而越长越甚,伴着喀啦声响,直直向着天夢和垂神扑去。

天夢连忙闪向旁侧,勉强躲过袭来的冰柱,阵阵冷汗不禁淌下。“怎么回事……这剑……不分敌我的吗?!”

“这就要问皇室正统的顕姬大人了。”垂神毫无波澜地答道。

“我也只远远见过神剑一面,哪里知道它是什么脾气。”天夢白了垂神一眼,“仅凭我们二人,留在此处也是耽搁时间。反正已经找到了神剑的下落,不如暂且撤退,出去集合众人再做打算。”

垂神点点头。

 

“喂……!救命……咳咳!别丢下我啊!!”四肢被牢牢冰封,动弹不得的夜刀,看到两人意欲离去,不禁慌神地呼喊。

天夢微微转过头,瞥了徒劳挣扎的夜刀一眼,“哼,这种家伙,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垂神略一沉吟,道,“慢着,把她押回去,或许还能得到些有关神剑和言姬的消息。”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们要如何带她出去?”

“只有试试强行将冰打碎了。”垂神的表情变得严肃,“在我攻击冰柱的时候,还要拜托你引开神剑的寒气。”

“这个好说。”

 

 

垂神深深吸了口气,一副巨大的拳套迅速在右臂幻化成形,拳套周围隐约泛着红色光焰。

垂神眉头紧锁,似是在不断积蓄力量,拳套的光焰又炽烈了几分,好似战场上烈烈燃烧着的旌旗。

随后,银发的战神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夜刀身上的冰柱重重地挥下右臂——

 

“海内无双刚腕宰相战神之拳!喝啊————!!”

 

“……这名字是怎么回事……”

正与漫天冰霜周旋的天夢听到垂神的招式名,不禁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呜哇——咳咳!!”一阵崩裂巨响之后,冰柱应声碎裂,而夜刀也结结实实挨了垂神一记重拳,口中顿时喷出鲜血。

夜刀手中的神剑掉在地上,凛冽寒气却仍未褪去,似一条冰龙盘旋在剑身周围,随时准备吞噬靠近它的任何人。

“怎样?要把神剑夺回来吗?”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垂神扛起夜刀,顺势放在肩上,“现在你我剩余的体力,只怕还不够神剑一口吃的。”

“唔,那我们还是先出……”

 

话音未落,洞穴内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伴着隆隆闷响,四周墙壁裂开一道道缝隙,穹顶也有尘土和石块不断滚落。

“怎、怎么会这样……”天夢不禁错愕,“难道是你方才那一拳激怒了神剑……?”

“没时间考虑了,不管怎样,赶快离开这里。”

桃姬大人,您一定要平安无事。垂神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着。

 

第十四章

数十分钟前。

“刚才我就觉得,很快就能见到小安了。”桃姬开口道,“如今这种预感更加强烈,可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担心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不论顺利与否,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命庙轻声回应道,真的是说给桃姬,或是说给自己。“等等……前面似乎没有路了。”

闻言,桃姬抬起头望向前方,在掌心火焰的映照下,只见面前的路被石壁封住,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桃姬小心的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石壁表面,一丝异样涌上心头。

“这石壁有些奇怪……”桃姬皱起眉,微闭上双眼,一面铜镜逐渐浮现在她张开的右手之上,泛着淡淡的柔和光辉。光辉照射在石壁上,石壁顿时显现出不同寻常的法力流动,仿佛被布下结界一般。

“这便是神器之一——八咫镜吗。”命庙不禁发出微微赞叹。记得初次遇到桃姬垂神二人时,这面镜子还只不过是一面平平无奇,甚至看上去有些老旧的铜镜。现在看来,神器的力量各式各样,神镜展示的力量,只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而神剑的力量,更是关乎整个幻延国的存亡。不知初代女王是如何收集到三种神器,又是如何驾驭其非凡力量的呢……

“……小安……!小安!真的是你吗……?!”

不等命庙思考完毕,桃姬激动的呼唤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命庙抬眼望去,只见不知何时起,石壁已经变得近乎透明,石壁内的景象随即映入眼帘——

一名约莫十二三岁,水蓝发色的女孩正站在石壁——或者说,不知由何种物质构成的障壁内,与同样不可置信神情的桃姬隔着障壁对望着。

“桃姬……姐姐……?!”女孩的声音传到了障壁之外,更激起了桃姬的焦急与怒意。

“不要急,我这就救你出来!”

“桃姬……殿下……”命庙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看来,面前这个女孩,便是桃姬口中的小安——也就是五年前便被宣告病逝的言姬了。

桃姬双手将神镜笼在胸口,神镜溢出的光芒愈发强烈,似无数道利箭刺入障壁,障壁禁受不住神镜光芒的冲击,显出道道裂纹,仿佛碎裂的水晶般逐渐崩解、消逝。

而言姬仍是木然伫立着,淡紫色眸子似是望着桃姬,又像是望着其他什么人。

“怎么了,小安?”

“桃姬姐姐……后面……”

闻言,桃姬和命庙同时回过头来,却看到长着青色蛇尾的女子就在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地望着几人。

命庙警觉道,“你是……那天的花魁——不对,我记得你叫做……安倍氏清姬?”

“哎呀,你竟然还记得吾辈的名字,真是令人感动。”清姬依旧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从这副表情中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桃姬则眉头紧皱,护在小安身前。“是你把小安抓来这里的?”

清姬摇摇头,道,“吾辈对这种小女孩不感兴趣,不过——她可是夜刀的客人,二位就这么拐走别人的客人,有点不厚道吧。”

桃姬的眉皱得更紧,“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她是我的妹妹!”

“不用这么凶巴巴,她这不是还好好的嘛——有家人可真好啊,吾辈都有点羡慕了。”

“慢着……”命庙心里忽生警觉,“杏呢?你把她怎样了?”

“杏……?哦,你说那个木灵女孩啊,倒是个好姑娘,明明怕我怕得要命,却还是死死拦着洞口,不肯让我进来——放心好了,我没有对她怎样,只是用金缚之术暂时封住了她的行动而已,这么勇敢单纯的孩子,我也不忍心下重手啊。”

“是我失策了……”命庙不禁垂下头,责备起自己来,“只想到山洞里可能有威胁,却没想到外面的危险……”

“嘁,”清姬不屑地撇撇嘴,“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吾辈在你眼里就是凶残的杀人魔吗?的确上次出手重了一些,不过那也是因为不清楚你们几个的实力,要是早知道你们那么弱的话……”

“这么说,”桃姬冷冷地打断清姬的话,“你是不打算让我们出去了。”

“这要怎么说呢,”清姬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吾辈也算受是人之托……”

然而,不等清姬把话说完,山洞便剧烈地摇晃起来。

桃姬望着头顶不断掉落的碎石块,喃喃道,“莫非……垂神她们那边遇到了什么麻烦?”

“眼下这种情况,你还是不打算让路吗?”命庙转头望向清姬。

“……看来,也由不得吾辈了。罢了,夜刀那家伙果然靠不住,还是先出去再做打算吧。”

 

 

四人一路飞奔,终于抵达了出口。

桃姬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垂神的踪影,倒是命庙一眼看到被施了金缚之术,动弹不得的杏。

 “不要乱动,吾辈这就给你解开。”语罢,清姬果真解开了施加在杏身上的金缚术。

“命庙……!”恢复自由后,杏急忙冲上前去,握紧了命庙的手,焦急道,“怎么样?她没有对你怎样吧?……对不起,虽然我尽力阻止她……”

“不,”命庙温柔地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并没有受伤,不仅如此,我们还有重大的发现——”

杏顺着命庙的视线望去,只见桃姬正和一名穿着蓝色衣装的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难道……那位就是言姬……?”

“正是,既然找到了言姬,那么神剑也一定不远了——对了,天夢她们情况如何?”

“她们还没有出来……”

 

杏的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天夢跟在垂神身后,向众人走来。

“这位大小姐可真会耽搁时间,”垂神面无表情地把肩上的夜刀放在地上,“眼看山洞就要塌了,还在乎衣服是不是被划破。如果还有下次,我可以申请单独行动吗。”

“你该不会以为我愿意和你一起行动吧?”天夢扭过头去。

 

“先别管这个了,”桃姬满脸的兴奋,“垂神,快看看我们找到了谁。”

“言……言姬……?!”垂神的脸上难得显现出惊喜的神情,蓝灰色的眸子里似是闪烁着玉石般的光芒。

 

就在众人互报平安,一片其乐融融之际,躺在地上的夜刀忽然艰难地爬起来,细长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清姬,恨恨地竭力大喊道,“清姬……!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闻言,众人望向夜刀,包括清姬在内,所有人脸上皆是不解的神色。

“吾辈……背叛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当初明明说好……会帮我取得神剑,夺回大蛇之身……没想到,你竟在剑上施术,是想要杀掉我独吞神剑吗……?!”

清姬更加疑惑了。“施术……?”

“哼,少装模作样,咳……”夜刀咳出一口血,仍是恨恨地望着清姬,“那样强大的冰术,除了你的式神之外还能有谁?这些天来,除我之外还有机会碰到神剑的,不就只有你吗?!”

“这样说来……”天夢不禁陷入了回忆,“剑上的寒气,确实和那天夜里我被袭击的那次感觉有些相似。”

 

“各位……我想说……”一旁的言姬小声地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随即便被打断。

清姬的脸上也显出愠怒之色,“你也稍微动动脑子,就凭你的实力,吾辈想要独吞神剑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不清楚你打的什么算盘……咳咳……不过,神剑是绝对不会让给你的……!”

“也不知当初是谁低声下气请求吾辈帮忙来着。吾辈与你本就非亲非故,只是对你的计划颇有兴趣才出手帮你,不想反过来被怀疑,罢了,算是吾辈多管闲事了!”

语罢,清姬气呼呼地乘上大钟飞上空中,一转眼便没了踪影。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第十五章

    熟悉的理事府审讯室内。

“你们这样对待一个伤员,也太过分了吧……”夜刀看着身上重重绳索,有气无力道。

桃姬环顾四周,颇为感慨:“居然又回到了这里啊,想当初我和垂神也是这样被捆起来受审问呢,哎呀哎呀——所以,作为盗走神剑嫌疑人的你,就不要再抱怨什么了。”

听闻此言,夜刀垂下头,不满地咕哝道,“可是到头来,我到底还是没能得到神剑。”语罢,夜刀又抬起头,望着面前严阵以待的众人,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我说……干什么要这么多人一起审问啊……?我只不过是……”

“是啊,”天夢接过话来,“你只不过是盗走了作为幻延国命脉的神剑,以及拐走了神剑使者兼幻延国皇女的言姬而已。”

“我才没有……咳咳!”夜刀气急败坏地吼道,“只是……”

众人凑上前——

“只是……?”

“只是……有天夜里,我肚子饿了想去捕些食物,恰巧发现她抱着神剑昏倒在八首山附近——简直天助我也!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等好事,我岂能错过?”

“哦?”天夢微眯起眼睛,“那么,按照你的说法,你并未主动盗走神剑,而是言姬同神剑一起,出现在你的住所附近?你以为,我们会接受这个说法吗?”

“关于这一点,我有话要说。”一直保持沉默的言姬忽然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坚定。“虽然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明了,不过至少,夜刀刚才所言非虚。”

桃姬抓住言姬的肩膀,有些焦急道,“小安呀,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你可不能同情犯人呀。”

“桃姬姐姐,还有诸位,可否认真听我说。”淡紫色瞳眸里是不容置疑的神色,言姬缓缓开口,“其实——八首山的那把剑,并不是真正的神剑。”

“什么?!”众人皆面露惊疑之色。

“对于那夜的事情,我也只有朦胧的印象。似乎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引导着我和神剑前去某个地方。跟随着那种力量,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再次清醒过来时,就发觉自己被软禁在陌生的山洞里,神剑也不在身边了。”

“怎么会……?”桃姬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之前我还在八首山附近感应到了神剑的气息……”

垂神思索了片刻,开口询问道,“小安,现在能用你的能力感知到神剑的位置吗?”

言姬摇摇头,“现在,以我的能力,只能感知到神剑还存在于世上,它与我的联系尚在。只是,神剑具体在什么位置就无从得知了。”

“怎么会这样……”夜刀垂头丧气,“好不容易得来的神剑,居然是冒牌货,不过是想要恢复大蛇之身而已,为什么这么难……对了,果然是清姬那家伙拿走了真正的神剑,又在假剑上施术,简直太狠毒了!”

言姬望着夜刀咬牙切齿几欲流泪的表情,不禁轻叹口气道,“我想,并不是清姬背叛了你。自从你将我囚禁在八首山时,神剑就已经不在了,若是清姬盗走了神剑,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为何还要协助你多生事端?更何况,清姬的身上也并没有神剑的气息。我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担心你知道神剑非真之后恼羞成怒,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那样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难道……”桃姬转过头,和面色凛然的垂神四目相对,“觊觎神剑的,并非夜刀一人?”

 “可是这样一来,线索岂不是又断掉了。”天夢有些失望道,随即转头望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命庙,“命庙,你可有什么主意?”

闻言,命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望着言姬的淡紫色眸子,问道,“言姬大人,在下冒昧有一事相问。”

言姬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自从神剑失踪以来,您所感应到的它的踪迹究竟是怎样,可否详细描述出来?”

“我身为神剑使者,只要神剑不被毁掉,还存在于世上,那么除非我死去,我和神剑的联系都将一直存在。我能够感觉到的是,拿走神剑的人,似乎有所顾忌——因为,那种气息一直未曾消失,而且,一直若即若离,若隐若现,似乎在试探着什么。虽然神剑并不在八首山,不过,也不会离我太过遥远。”

“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个称不上计策的计策……”

“哦?是什么?”天夢好奇地凑上前去。

“不……与其说是计策,倒不如说是个冒险。”命庙沉声道,“五年前言姬和草薙剑一同失踪,想必朝廷也一直在暗中调查其下落。如今,神剑去向既然有了眉目,朝廷想必不会坐视不理,而这个计划,正是需要动用朝廷的力量才能实行。”

众人不发一言,只静静听着命庙的计划。

命庙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计划就是——朝廷昭告天下,为感怀神剑恩泽,将择日在幻延城举行祭剑大典,届时天皇将和朝臣一同祭拜神剑,民众皆可围观,一睹神剑真容。虽然不清楚犯人盗走神剑的目的,不过据方才言姬大人所说,犯人想必是对我们心怀忌惮,才会若即若离地试探我们,或许犯人一直就在某处,暗中观察着我们的行踪也说不定。那么,若是犯人听闻祭剑大典一事,想必不会无动于衷。若是犯人前往大典,到时便可请言姬发挥感应之力,再加上镜玉的力量,在相对缩小的范围中,或许可以抓到犯人的踪影。

但是,一来,不知朝廷是否肯答应此事;二来——我也不敢打赌,犯人一定会被吸引前往。若是犯人没有出现,朝廷认为我们是故意欺骗,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唔……”桃姬皱眉思索着,“倒也不是不可行,毕竟神剑丢失,朝廷想必比我们更急。可是,这么大动干戈的计划,由谁去说服朝廷呢?言姬好不容易才离开那里,决不能再让她重入虎口,我……我就算了,若是被那些家伙知道我和垂神的身份,只怕又要来一场追杀……”

似是回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桃姬不再言语,众人亦陷入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小小的审讯室内一片静默,凝重的气氛正如眼下这似乎打不开的僵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难捱的静默。

“这件事,就由我来出面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天夢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感受到了一束束神色各异的目光,天夢有些窘迫,“你、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是在怀疑我吗?”

“不,”命庙正色道,“这个计划危险性太大,谁也不能保证成功,若是失败,朝廷怪罪下来,可不是一般的罪责。”

“怕什么,你们可不要忘了,虽然被废去了储君,可我再怎么说也是皇室一员。更何况,当今天皇是我的弟弟,若是我许他些保证,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可……”命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天夢打断了。

“若是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这样决定了。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去说明此事。”

“那就多谢你了。初来之时我和垂神的冒犯,还请你原谅。”桃姬起身,向天夢鞠了一躬。

“都已经过去多久了,还提它做什么。”天夢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命庙望着天夢的眼睛,没来由地觉得,那看似不经意的背后,隐着一丝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