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有关崇德院和西行之间的和歌

很早之前就想整理一下,崇德院和西行之间有关联的和歌(只是一部分)。

红字部分是根据大河剧《平清盛》所得,并非史实。

 

 

【瀬をはやみ岩にせかるる滝川のわれても末に逢はむとぞ思ふ】

因为太有名就不放翻译了。

这也是崇德院最为知名的一首,百人一首第77首。在大河剧《平清盛》,这首和歌被当作崇德院初见西行时所赠之歌,带有试探的意味。要说明的是,这只是剧方的再创作,其他史料并未说明这首和歌的创作背景,想来其实跟西行关联不大。

不过,剧方会把崇德院最知名的这首歌,放在二人初见时,大概也是认为这二人关系非同寻常吧。

 

【身を捨つる人はまことに捨つるかは捨てぬ人こそ捨つるなりけれ】(詞花372)

——弃世出家的人当真是抛弃了一切吗。反倒是不舍得弃世之人,才是真的抛弃了自己。

 

西行物语》中记载,这首歌是西行出家翌朝,对惊讶的僧人们所咏,带有某种自我说服的意味。当时,西行作为歌人还寂寂无名,这首歌也没有收录在《山家集》中。

而大河剧《平清盛》中,把这首歌当作了西行出家时,留给崇德院的告别之歌。

……私心满满,可我喜欢。

 

【かかる世に影も変はらず澄む月を見る我が身さへ恨めしきかな】(山家集1227)

——这战乱不断的无常世间,依然光芒不改的明月何其可憎,而只能眺望着这明月的我,不也是同样可憎吗。

 

保元之乱失败后,崇德院被关押在仁和寺。这期间,西行曾来探望,却并未被准许。

由此,西行满怀叹息吟出这首歌——在这样纷争不休的人世间,就连新院也遭此苦难,凭什么明月却能依然如此皎洁呢?

当时,西行明明早已出家,却依然对“俗世”中的崇德院放心不下,也是某种可爱之处吧。

而崇德院也许并不知道西行曾经来过,在这之后,崇德院被流放讃岐,二人今生未能再见上一面。

 

西行和崇德院有关的和歌来看,西行对崇德院是抱有深切同情的,因此《雨月物语》中那个一直在指责崇德院的西行,看上去不免有些违和。不过,上田秋成在《白峰》一章中,本身就更侧重于表现崇德院的怨愤与执念,以此来表达对人世的控诉,因此,其中的西行形象,更多是为作者的目的服务的。

 

【いとどしく憂きにつけても頼むかな契し道のしるべ違ふな】(山家集 杂歌)

——每当忧苦之时,都只能依赖你。请务必遵守约定,将我的灵魂引导至来生吧。

 

崇德院的女房歌,一说是崇德院假借女房身份所作。

之前也看到过一篇研究文献,说古代歌合时,出于公平起见,天皇为了不使自己所作之歌被识破(而潜规则得第一),有时会借女房身份作歌。

而被流放讃岐的崇德院是罪人之身,想来这样的身份多有不便,那么,假借女房之名与西行互赠和歌,也能说得通。

(这里,我的妄想……咳)

回到这首歌来,被流放之后过着苦闷生活的崇德院,想到曾经的挚友西行,于是送去这样的歌,希望能从西行那里得到一丝慰藉。那么,面对这样深切的感情,西行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頼むらんしるべもいさや一つ世の別にだにも惑ふ心は】

——即使被您托付了来生之事,可在此世你我两相分离,因此而心生迷惘的我,不知是否能做得到呢。

 

西行对崇德院上一首歌的返歌。

面对着崇德院深切的恳求,西行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送去了这样略显冷淡的返歌。

——即使您如此拜托我,可如今我亦心生迷惘,恐怕无法拯救您罢。

也许这便是当时西行内心的真实想法,而就这样给崇德院以回应,西行也的确是个真性情之人。

 

【かかりける涙に沈む身の憂さを君ならで又誰か浮べん】(山家集 杂歌)

——如今我沉浸在忧苦泪海之中,倘若不是你,又有谁能将我拯救呢。

 

和第四首同样是崇德院的女房歌,比起第四首,这首的感情更加深切,甚至带着些许焦急的意味——倘若你不来拯救我,我就要溺死在泪水之中了。

想来身居讃岐的崇德院,已经快要难以忍受那种无人相与的孤寂了。

而这次西行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流れ出る涙に今日は沈むとも浮ばん末を猶思はなん】

——即使今日沉浸在泪海之中,但请相信来世的救赎,彼此勉励修行吧。

 

与崇德院急切渴望获得救赎的心情相比,西行这首返歌看上去依然显得冷淡。

对此,看到的这种说法,个人认为能够认同:西行毕竟已是出家之人,对崇德院郁愤苦恨的心情,虽不是不能理解,但自己也没办法做什么。“新院似乎因为对自己的处罚过重而心生愤恨,但一旦产生了这种想法,内心就会逐渐腐坏。”

而当时的西行,向往的是“真正舍弃俗世的自己,此身若透明,我便是花,是月,是山,是海。”——这种心境,显然和崇德院相去甚远。

因此,面对着崇德院的心情,西行也只有期望对方潜心修行,抛却杂念,以获得救赎。

 

【松山の波のけしきはかはらじをかたなく君はなりましにけり 】(山家集1354)

——松山的波浪啊,那景色经年未改;原以为会像这波景一般永远不变的你,却已然消失无踪了。

 

崇德院崩御四年后(1168年)的十月,西行前往四国参拜。

西行一路到达了松山津,又途经云井、鼓冈御所,却再也寻不到故人的丝毫痕迹,不禁心生凄恻,便吟出了这首和歌。

也许,西行并非薄情,而恰恰是真心希望崇德院能获得救赎,才会送去冷淡的劝诫返歌。但世事难料,崇德院最终在讃岐崩御,而死前究竟有没有获得救赎,也终未可知。

无论崇德院与西行,对彼此抱有的是怎样的感情,但世事无常,而二人心之所向终究不同,最后也只能遗憾而终。

 

【よしや君昔の玉の床とてもかゝらん後は何にかはせん  】(山家集1355)

——即便您从前高居玉座,可如今成了这般怨灵之姿,又要如何呢?还是抛下对现世的留恋,早日成佛往生罢。

 

这首和歌也在雨月物语《白峰》中用到。

面对着怒发冲冠的崇德院,西行不禁潸然泪下,随后咏出这首和歌,劝诫上皇早日成佛。

怨念深重的崇德院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成佛,不过,听闻这首歌后,崇德院似有所感,收敛了怨气,随即消失不见。

崇德院怨灵说也许只是后人的附会,不过,西行上皇经历的同情,对世事无常的感慨,想来的确是真情实意。

乍看冷淡,实则柔软,便是西行对崇德院回应的基调。

 

 

虽然我对西行其实并不了解,不过读了这几首和歌,脑海中大致也有了这样一个冷淡却柔软的真性情的形象。

而崇德院,从其部分和歌(尤其是恋歌)看来,其实内心蕴藏着十分热烈的感情。

某篇文献这样评价崇德院的恋歌:

“脱离一般的恋歌的——自我中心的任性,强硬,或者卑微背后隐藏的孤独”。

(一般的恋歌から外れた自己中心的な身勝手さや,強引さ,あるいは卑屈さの裏にある孤独などを特徴的とした。)

(这段评价简直就是我心中的天夢……)

从那两首女房歌能看出确实是如此,任性,卑微,热切,又孤独。

由此猜想,其实崇德院和西行的性格是有很大不同的吧?

但是他们之间的和歌往来,依旧给后世留下了许多凄美的故事。

历史真相如何已无人知晓,但作为后世之人的我,依旧对此感怀着。

 

【完】